在之前的文章《Transformer升级之路:2、博采众长的旋转式位置编码》中我们提出了旋转式位置编码RoPE以及对应的Transformer模型RoFormer。由于笔者主要研究的领域还是NLP,所以本来这个事情对于笔者来说已经完了。但是最近一段时间,Transformer模型在视觉领域也大火,各种Vision Transformer(ViT)层出不穷,于是就有了问题:二维情形的RoPE应该是怎样的呢?

咋看上去,这个似乎应该只是一维情形的简单推广,但其中涉及到的推导和理解却远比我们想象中复杂,本文就对此做一个分析,从而深化我们对RoPE的理解。

二维RoPE #

什么是二维位置?对应的二维RoPE又是怎样的?它的难度在哪里?在这一节中,我们先简单介绍二维位置,然后直接给出二维RoPE的结果和推导思路,在随后的几节中,我们再详细给出推导过程。

二维位置 #

在NLP中,语言的位置信息是一维的,换句话说,我们需要告诉模型这个词是句子的第几个词;但是在CV中,图像的位置信息是二维的,即我们需要告诉模型这个特征是在第几行、第几列。这里的二维指的是完整描述位置信息需要两个数字,并不是指位置向量的维数。

有读者可能想:简单展平后当作一维的处理不行吗?确实不大行,比如一个h×h的feature map,位置(x,y)展平后就变成了xh+y,而位置(x+1,y)(x,y+1)展平后就分别变成了xh+y+hxh+y+1,两者与xh+y的差分别是h1。然而,按照我们直观的认识,(x+1,y)(x,y+1)它们与(x,y)的距离应该是一样的才对,但是展平后却得到了不一样的h1,这未免就不合理了。

所以,我们需要专门为二维情形设计的位置编码,不能简单地展平为一维来做。

标准答案 #

经过后面的一番推导,得到二维RoPE的一个解为:
Rx,y=(cosxθsinxθ00sinxθcosxθ0000cosyθsinyθ00sinyθcosyθ)


其中这个解很容易理解,它是两个一维RoPE组成的分块矩阵,实现上它就是将输入向量分为两半,一半施加x的一维RoPE,一半施加y的一维RoPE。由此形式我们也不难类比三维、四维等位置的RoPE。

矩阵(1)是一个正交矩阵,它满足两个关键性质:

1、相对性:即Rx1,y1Rx2,y2=Rx2x1,y2y1,也正是由于这个性质,RoPE才具有通过绝对位置实现相对位置的能力;

2、可逆性:给定Rx,y可以反解出x,y,这意味着对位置信息的编码是无损的。

某种意义上来说,式(1)是满足上述两个性质的最简单解,也就是说,虽然存在略有不同的解满足上述两个性质,但是它们形式上和实现上都相对复杂些。

推导思路 #

事后来看,RoPE其实就是找到了矩阵Rn=(cosnθsinnθsinnθcosnθ),使得满足“相对性”条件:
RmRn=Rnm


所以,不难想到,二维RoPE的基本要求也是满足相对性,即要找到矩阵Rx,y,使得它满足二维的相对性条件Rx1,y1Rx2,y2=Rx2x1,y2y1。不过,如果仅仅是这个要求的话,可行解就很多了,比如直接让
Rx,y=(cos(x+y)θsin(x+y)θsin(x+y)θcos(x+y)θ)

但这个解的问题是,我们无法从x+y逆向推出(x,y),这意味着这个选择对位置信息来说是有损的,所以我们需要多一个“可逆性”,保证可以从位置矩阵中无损地重构出原始位置信号。

对此,我们有两个比较自然的途径选择:1、四元数;2、矩阵指数。接下来我们将会逐一介绍它们。

四元数 #

在一维RoPE的推导中,我们主要以复数为工具,而四元数(Quaternion)是复数的推广,它同时也保留了复数的很多性质,所以用它来推导二维RoPE也算是一个自然的思路。不过很遗憾,这是一条走不通的途径,但笔者仍然将思考过程放置在此,供大家参考。

复数与矩阵 #

在高中时我们就学习过,复数a+bi跟二维向量(a,b)时一一对应的(为了跟后面的四元数对齐,这里把虚数单位i也加粗了),但这个对应关系只能保持加减法对应(因为向量没有通用的乘法运算)。更精妙的对应是将复数与矩阵对应
a+bi(abba)


在这个映射下,复数的加减乘除与矩阵的加减乘除一一对应,比如
(a+bi)(c+di)=(acbd)+(ad+bc)i(abba)(cddc)=(acbdadbcad+bcacbd)

所以,矩阵映射才是复数域的完全同构,而向量映射只是直观的几何理解。

复数的矩阵映射也是RoPE的重要基础,在《Transformer升级之路:2、博采众长的旋转式位置编码》中我们已经推导得到RoPE的复数表示是qeniθ=(cosnθ+isinnθ)q,所以根据复数的矩阵映射,cosnθ+isinnθ就对应着矩阵
Rn=(cosnθsinnθsinnθcosnθ)


从而得到了一维RoPE的矩阵形式。

四元数简介 #

前面说了,四元数是复数是一种推广,事实上它还是矩阵的“鼻祖”,从历史上来说,是先有四元数然后才有一般的矩阵运算,并且四元数启发了矩阵的很多运算。早年笔者也写了《与向量的渊源极深的四元数》《几何的数与数的几何:超复数的浅探究》等文章来介绍四元数,欢迎读者参考。

如果说复数是一个二维向量,那么四元数就是一个四维向量,表示为a+bi+cj+dk,这里的i2=j2=k2=1,但是它们本身都各不相等,几个基之间的运算规则是:
×1ijk11ijkii1kjjjk1ikkji1


在当时它给人们最大的冲击是非交换性,比如ij=jiji。但除此之外,它跟复数运算其实是高度相似的。

比如类似复数的欧拉公式
ea+bi+cj+dk=ea(cosr+bi+cj+dkrsinr)


这里r=bi+cj+dk=b2+c2+d2。此外,还有类似的矩阵映射
a+bi+cj+dk(abcdbadccdabdcba)

违背相对性 #

关于这些公式背后的起源,那就说来话长了,这里也不打算细谈,有兴趣的读者请自行搜索资料阅读。有了欧拉公式和指数映射后,读者或许反应过来:一维RoPE无非是eniθ对应的矩阵映射,那么二维RoPE的话将exiθ+yjθ映射为矩阵形式不就行了?

笔者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,很遗憾,这是错的。错在哪里呢?在一维RoPE中,我们利用了内积的复数表示:
q,k=Re[qk]


该恒等式在四元数中同样成立,因此可以照搬。接着我们利用了复指数:
qemiθ,kqeniθ=Re[(qemiθ)(keniθ)]=Re[qemiθeniθk]=Re[qe(mn)iθk]

前两个等号都可以照搬到四元数中,关键是第三个等号在四元数中并不恒成立!一般地,对于两个四元数p,q,等式ep+q=epeq并不成立!更广义来说,对于两个乘法不满足交换律的对象,一般都有ep+qepeq

所以,推导到最后,由于指数乘法无法转换为加法,最后的相对性没法得到保证。因此通过四元数推导这条路,就此夭折了...

矩阵指数 #

四元数的矩阵映射表明四元数事实上代表了一簇特定的4×4矩阵,四元数推导走不通,那么或许使用一般的矩阵分析可以走得通。事实上确实如此,在这一节中,我们将利用矩阵指数给出一个推导结果。

矩阵指数 #

这里的矩阵指数,并不是神经网络的用指数函数作为激活函数的逐位运算,而是是按照幂级数定义的运算:
expB=k=0Bkk!


其中Bk是指按照矩阵乘法将kB连乘。关于矩阵指数,笔者之前曾写过《恒等式 det(exp(A)) = exp(Tr(A)) 赏析》,也欢迎参考阅读。

矩阵指数是非常重要的一种矩阵运算,它可以直接写出常系数微分方程组ddtxt=Axt的解:
xt=(exptA)x0


当然这跟本文的主题关系不大。对于RoPE的推导,我们主要利用到矩阵指数的如下性质:
AB=BA(expA)(expB)=exp(A+B)

也就是说,如果A,B的乘法可以交换,那么矩阵指数就可以像数的指数一样将乘法转换为加法。不过要注意这是一个充分不必要条件。

至于怎么把矩阵指数算出来,这里没法再展开介绍了,但是很多软件库已经自带了矩阵指数运算,比如数值计算库scipy和tensorflow都有expm函数,而符号计算的话,Mathematica里边有MatrixExp函数。

一维通解 #

为什么能够将RoPE跟矩阵指数联系起来呢?因为一维的RoPE存在比较简单的指数表达式:
Rn=(cosnθsinnθsinnθcosnθ)=exp{nθ(0110)}


于是笔者开始思考如下形式的矩阵作为RoPE的解:
Rn=expnB

其中B是一个跟n无关的矩阵。RoPE的必要条件是满足“相对性”条件(2),于是我们分析
(expmB)(expnB)=(expmB)(expnB)

这里先假设B,B是可交换的,那么根据式(13)
(expmB)(expnB)=exp(mB+nB)

要让mB+nB=(nm)B,只需要满足
B=B

这便是“相对性”给出的约束条件,刚才我们还假设了B,B是可交换的,现在可以检验满足这个等式的B,B一定是可交换的,所以结果是自洽的。

这也就是说,对于任何满足B+B=0的矩阵BexpnB都是方程(2)的解,并且还可以证明它一定是正交矩阵。当然,根据expnB=(expB)n,我们更直接的得到:对于任意正交矩阵ORn=On都是方程(2)的解。

对于2×2的矩阵来说,B+B=0的通解是B=(0θθ0),于是就有了如式(14)的解。

二维约束 #

类似地,对于二维RoPE,我们考虑
Rx,y=exp(xB1+yB2)


作为候选解。重复上述关于“相对性”条件的推导:先假设x1B1+y1B2x2B1+y2B2是可交换的,那么我们可以得到如下约束条件:
B1+B1=0,B2+B2=0

然而,x1B1+y1B2x2B1+y2B2可交换,意味着(B1,B1)(B2,B2)(B1,B2)(B2,B1)都可交换,但是上述两个约束只能保证(B1,B1)(B2,B2)可交换,不能保证后两者的交换性,所以我们需要把它作为约束条件补充上去,得到:
{B1+B1=0B2+B2=0B1B2=B2B1

不难证明在前两个条件下,新增的约束条件也相当于B1B2=B2B1

RoPE现身 #

由于满足前两个条件的2×2矩阵只有一个独立参数,不满足“可逆性”,所以我们至少要考虑3×3矩阵,它有3个独立参数
(0aba0cbc0)


为了保证可逆性,我们不妨设B1,B2是“正交”的,比如设:
B1=(0a0a00000),B2=(00b00cbc0)

不失一般性还可以设a=1,那么由条件(21)解得b=0,c=0,即B2只能是全零解,这不符合我们的要求。Mathematica的求解代码为:

B[a_, b_, c_] = {{0, -a, -b}, {a, 0, -c}, {b, c, 0}};
B1 = B[1, 0, 0];
B2 = B[0, b, c];
Solve[{Dot[B1, B2] == Dot[B2, B1]}, {b, c}]

因此,我们至少要考虑4×4矩阵,它有6个独立参数,不失一般性,考虑正交分解:
B1=(0ab0a0c0bc000000),B2=(000d000e000fdef0)


解得
d=cf,e=bf

求解代码:

B[a_, b_, c_, d_, e_, 
   f_] = {{0, -a, -b, -d}, {a, 0, -c, -e}, {b, c, 0, -f}, {d, e, f, 
    0}};
B1 = B[1, b, c, 0, 0, 0];
B2 = B[0, 0, 0, d, e, f];
Solve[{Dot[B1, B2] == Dot[B2, B1]}, {b, c, d, e, f}]

可以发现结果没有对f提出约束,所以从最简单起见,我们可以让f=1,剩下的b,c,d,e全部为0,此时
Rx,y=exp(0x00x000000y00y0)


可以增加个参数θ,完成展开,就得到:
Rx,y=exp{(0x00x000000y00y0)θ}=(cosxθsinxθ00sinxθcosxθ0000cosyθsinyθ00sinyθcosyθ)

延伸故事 #

至此,关于二维RoPE的推导介绍完毕。现在读者可能想问的是效果如何?很遗憾,现在还没有很完整的实验结果,毕竟笔者之前也没做过ViT相关的工作,而这个二维RoPE的推导也刚完成没多久,所以进展比较慢,只能说初步的结果显示还是挺有效的。EleutherAI团队的成员也实验过这个方案,效果也比已有的其他位置编码好。

说到EleutherAI团队,这里再多说几句。EleutherAI团队是前段时候比较火的号称要“复现GPT3”的那个团队,我们在文章《Transformer升级之路:2、博采众长的旋转式位置编码》中提出了RoPE及RoFormer后,有幸得到了EleutherAI团队的关注,他们做了很多补充实验,确认了RoPE比很多其他位置编码都更加有效(参考他们的博客《Rotary Embeddings: A Relative Revolution》),这促使我们完成了英文论文《RoFormer: Enhanced Transformer with Rotary Position Embedding》并提交到了Arxiv上。而关于二维RoPE的疑问,最初也是来源于EleutherAI团队。

文章小结 #

本文介绍了我们对RoPE的二维推广,主要以“相对性”、“可逆性”为出发点来确定二维RoPE的最终形式,尝试了四元数和矩阵指数两种推导过程,最终通过矩阵指数来给出了最终的解,从推导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深化对RoPE的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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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剑林. (May. 10, 2021). 《Transformer升级之路:4、二维位置的旋转式位置编码 》[Blog post]. Retrieved from https://spaces.ac.cn/archives/8397

@online{kexuefm-8397,
        title={Transformer升级之路:4、二维位置的旋转式位置编码},
        author={苏剑林},
        year={2021},
        month={May},
        url={\url{https://spaces.ac.cn/archives/8397}}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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